薄荷糖(凛冬X真理)

现代paro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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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学五年级的暑假,她去小区里的便利店帮妈妈买酱油。她从四楼走下来,一楼的楼梯下面是放自行车的地方。一个女孩穿着短裤,半跪在一辆车前,膝盖抵在水泥地上。真理先想:好脏,膝盖会破皮;又想:她在干什么?真理悄悄歪过头看,只先听见车轮胎发出意犹未尽的一声,然后瘪了下去。

 

真理当时觉得这就是很大的恶行了,瞪大眼睛,屏住气。女孩转过来,看见她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,也瞪大了眼睛。女孩站起来,甩了甩半干的头发,发尾捎着亮晶晶的水珠,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。她凑近了自己。真理从她领口闻到氯气和沐浴露混起来的味道。她到十八岁的时候也没能学会游泳,但却痴迷游泳馆的味道好久。

 

“别说出去。”女孩的声音和红富士一样脆脆的。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,放在真理的手心里。

 

“这个叫贿赂。”真理想说,可对方的眉毛看上去很凶,于是她识相地抿紧了嘴。

 

真理后来有想,要是说了这句话会怎么样?这想法一开始是出于罪恶感,因为她当时读了很多教人向上的书,懂得人应该不卑不亢;后来则是出于好奇。她好奇凛冬是不是真的会对自己生气。她倒翻了水杯在凛冬的游戏机上,看凛冬很认真地要挽救绝对不可能修好的GameBoy。凛冬也没有生气。

 

直到她上初中,早上在校门口执勤,检查仪容仪表。凛冬趴在一边的墙上在纸上写下班级姓名,懒洋洋地说:“放我一马啦。放学请你吃东西。”

 

至此,真理才再次有机会说:“这是贿赂。”

 

凛冬的手指按在违纪名单上,咧开嘴笑起来。

 

放学的时候真理在校门口等她,初三放学总是比较晚。真理站在路边看学校对面的居民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。他们是不是在等人呢?在等谁呢?她自己不知为何也感到快乐起来。

 

回去的路上凛冬真的有请她吃东西,买了几个蛋挞。真理很小心地吃,咬一口擦一擦嘴,一回头看见凛冬嘴巴旁边的酥渣,开始笑。凛冬很窘,把脸背过去。

 

她妈妈从阳台探出来目送她们两个拉开铁门,走进楼里。她父母没有问过她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。一开始是喂养同一条流浪狗。车胎的事情发生的同一个暑假,一个下午,她把火腿肠掰碎了,喂一条小狗。小狗很兴奋,带着泥的爪子趴在她胸口。真理看着胸前两个泥印子,吓得要哭出来,因为喂狗这件事情决不能让父母知道,这是多么危险又不卫生的事情。凛冬一直站在她后面,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。

 

“走啦,我给你洗。”

 

这又是另一件她父母不能知道的事情——随便进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。从那以后发生了许许多多她父母不能知道的事:去凛冬家看她打电动;喝啤酒,虽然凛冬只肯给她抿一口;在放学路上的小摊上吃要得手足口病的烤肉,可能真的是老鼠肉。

 

她父母不过问,但在吃饭的时候忍不住旁敲侧击: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这个道理不用我们多说了吧。真理装傻充楞,慢慢往嘴里扒饭,回房间以后才想:凛冬!如果你不瞎染头发的话,我爸妈怎么会一眼认定你是小混混?

 

第二天她记得要和凛冬说,可不可以把头发颜色洗掉?然后看见凛冬站在清晨湿漉漉的薄雾里,样子看上去正正好好,连蹩脚的理发师给她弄的那一撮夸张的红毛也正好。真理走上去,只拉了拉她的袖子,说:“我想去买豆浆。”

 

这样的暗示给到她上高中。一次真理陪她妈去买菜,小区正门在修路,她们从后门走,结果碰见凛冬和德克萨斯站在小花坛后面聊天,一根细细的烟从她们两个人之间冉冉上升。

 

德克萨斯不在乎她们,不过礼节性地把香烟拿远了一点。而凛冬愣了一下,扭头就跑。

 

当晚她妈脸色铁青地烧菜,脸色铁青地盛饭,脸色铁青地在她对面坐下:你也高中了,知道什么朋友该交,什么朋友不该交……

 

而真理早在她做饭的时候就想好了说辞。真理反客为主,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:妈妈,难道在你眼里,我是毫无主见,轻易就会被别人影响的人吗?

 

真理说得一套又一套,把她妈说得那叫一个热泪盈眶,自愧不如:是妈妈错了……

 

第二天真理碰到凛冬,问:“你抽烟哦?”

 

凛冬立刻回:“我没有抽!”她皱起眉:“你妈看上去很生气。”

 

凛冬难得叹了口气:“我都不怕被我家里人看到。但我真的怕被你爸妈看到。” 

 

“那你就不要抽啊。”

 

凛冬嘟囔了一声“我没有”,恹恹地走在她旁边。真理想到凛冬昨晚连滚带爬的背影,突然觉得很好笑,想说:所以你干什么那么怕我妈?就好像……她突然笑不出来了,耳朵发烫。

 

同桌安洁莉娜带了杂志过来看,女生围在一起查星座。真理默不作声地看,看到处女座的适配星座:摩羯,金牛和巨蟹。真理深吸一口气,又去看狮子座,被安洁莉娜逮到。她悄悄凑到真理的耳边:“这是不是隔壁班给你写情书的那个男生的星座?”

 

真理咬着嘴唇,不说话,故意让安洁莉娜误会。

 

凛冬已经上大学了,每周三下午没有课,就会来她学校找她吃晚饭。不一定吃什么好东西,有时候吃面,有时候喝粥,有时候就去吃便利店的盒饭。两个人坐在吧台前吃咖喱猪排饭,看行人打着伞走过,雨把玻璃淋得模糊。凛冬在发短信,盯着手机笑。真理瞥了她一眼,努力不在意地问:“看什么啊?”

 

凛冬把手机翻过去。

 

“我室友在乱八卦。以为我出去约会。”

 

真理拿塑料叉子叉切好的猪排条,故意在这个时候塞进嘴里,装作是因为在吃东西才说不出话。

 

安洁莉娜问她,每周都要来找你吃饭的那个是谁啊?其实只是一个称呼罢了,真理却像写诗一样斟酌良久。她脑中想到很多身份,又知道都不是自己想要的,但最后还是说:“是从小一起玩的姐姐。”

 

“真好啊,”安洁莉娜托着下巴,“我一直都想要个姐姐。”

 

高三填志愿,她可以出去读最好的学校,却犹豫不决。爸妈以为她是恋家,轮番做思想工作。真理不堪重负,在深夜像朱丽叶一样出逃,凛冬陪她坐在小区的长椅上,分给她一只耳机。

 

“你在犹豫什么呢?”

 

真理拼命闭紧嘴,这样她真正想说的话才不会从胸口里逃出来。很久以后,久到足够让人觉得是时候聊下一个话题了,真理问:“说起来我一直好奇,你怎么跟你的朋友介绍我的?”

 

凛冬望着天,想了一会儿,说:“邻居吧。”

 

真理的手指蜷起来,轻轻抠着身下长椅的木条。

 

“这样啊。”

 

她回去躺在床上,她想她还是没有骗过自己。她的确是个毫无主见,容易被影响的人,而且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影响。她差一点就要为了那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念想而牺牲自己的未来。恍惚间她又想,为什么她觉得留下来这么重要呢,或许是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那么脆弱,只架设在住在一栋楼里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巧合之上。她闭上眼睛,慢慢咬紧嘴唇。

 

当晚她梦见回到了初中的时候。凛冬告诉她回家有一条近路可抄,只是没有路灯。她们又走在那条路上,凛冬顺理成章地拉着她的手,在前面说:你怎么怕成这样?还好我们住在一起,我才肯陪你。

 

她如愿考上理想大学,要离开家。临别前凛冬看她把行李装进车,以一副长辈的语气讲:“要好好读书。”

 

凛冬从口袋里面掏出一颗薄荷糖,放到她手心。这临别礼物好敷衍啊,真理笑着说。凛冬耸了耸肩。

 

她在大学,强迫自己一刻也不要想她。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。她这么努力,却还是有一刻露出马脚。那天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,南方的室友给男朋友打电话:我们这里下雪了哦。真理走到阳台上面,趴在栏杆上,看雪花纷纷扬扬,手伸进口袋里,用力捏着那颗薄荷糖。

 

寒假回家,真理乘上地铁,收到家里短信说,在给她做饭,让你好朋友去地铁站接你。她的心动了一下,却说不清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。她果然在地铁站看见凛冬。她拘谨地笑了一下。凛冬有些手足无措,举起来又放下,最后放在口袋里。

 

她们路过初中,真理突然想起来:“我们可以走那条近路。”

 

凛冬愣了一下:“哪一条?”

 

“我们以前上学走的那条。没有路灯的那条。”

 

凛冬张了张嘴,最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。

 

“我骗你的,”她望向真理的眼睛,“那条其实是远路。”

 

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。真理追上去。

 

“我们那里之前有下雪。”

 

真理说,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。

 

“我有看天气预报。好像下得很大。”

 

凛冬拉着她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。

 

“嗯。那天课都停了。”

 

“你有去玩雪吗?”

 

“有。回去给你看照片。”

 

“好啊。”


……
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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